大晋,江夏郡城,安城。</p>
任何地方有光明,就有黑暗,就连大晋国都,以繁荣着称的建康城，也避免不了贫民窟的存在,安城，自然也不例外。</p>
清晨天『色』将将『露』出一线白光，吴爵早已经清醒过来，用冰凉透骨的冷水洗了一把脸以后,他小心翼翼拿出一卷《诗经》，大声诵读,他居住的环境极差,就只有两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让人怀疑是不是只有来一阵小小风雨,就能轻而易举的将这两间草屋吹烂。</p>
吴爵身上虽然是穿着一席长衫，但那长衫已经被洗的发白发黄,隐约还可以看见几个被缝补的很好的破口。</p>
从这就可以看出，吴爵此人是彻彻底底的真正寒门学子，按常理来说，他的温饱都难以满足，又怎么可能读得上书呢？</p>
可世事却不是都按照常理发展的，吴爵此人，可以说是既幸运,又不幸。</p>
不幸在于他家境贫困，耶娘双亡，可是说是天煞孤星也不为过，但他又极为幸运的生在安城，上天又给了他一个极其聪慧的头脑。</p>
安城是大夏郡的都城，是大晋顶级世族之一陆家的大本营，而陆家世代以书香传家，掌控着天下第一流的鹿鸣书院。</p>
鹿鸣书院之所以天下闻名，除了书院本身每代都有几个惊才绝艳的学子出现以外，最令人向往的就是鹿鸣书院挑选学生，从来不以家世论人，而纯以学识为准，在这个家世占据人的价值一半的天下，鹿鸣书院的这条准则，无疑对天下寒门子弟有着足够强大的吸引力。</p>
至于生于江夏这一郡的郎君，更是幸运至极，只有有意愿向学，即使家中贫困，也可以在五岁那年入读鹿鸣书院下属的蒙童院，只要你足够优秀，就能够随着学识的增长而层层上升，最终直接入读鹿鸣书院，其间，绝大部分的读书花费，都会由陆家供给。</p>
也无怪陆家的清名远扬，倒也当真没有辜负他们书香世家的名号。</p>
当然，陆家也不是开善堂的，不够优秀的学子，自然会在层层选拔中被刷下，无缘鹿鸣书院，竞争虽然极其残酷，但对于生来就没有读书权力的平民百姓而言，无疑是一条康庄大道，即使最终没能入读鹿鸣书院，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而非没有机会。</p>
至于那些足够优秀的寒门学子，待到他们学有所成，离开书院以后，书院会将他们这些年的基本花销一项项列出，请他们偿还，能够成功从鹿鸣书院结业的学子，就没有还不起这笔钱的，鹿鸣书院如此做，也是为了让学子们安心，示意他们并不亏欠书院什么，即使亏欠，也一笔笔还清了。</p>
吴爵便是这样的寒门学子，在层层竞争中，最终入读鹿鸣书院的幸运儿，不过他尚未从鹿鸣书院结业，书院功课又极其繁重，于是只能在书店抄抄书，以补贴家用，抄书能赚几个钱？所以他至今家境依旧极为贫困。</p>
背完了早间的功课，吴爵随意嚼了两口昨夜剩下的冷馒头，就连忙出了自己破旧的茅草屋，他和书店老板约好了，今日过去店里抄书，顺便给他看下店，老板多补贴他一点儿钱。</p>
一路行来，远离了作为安城贫民窟的西城，道路愈发开阔繁华，叫卖声，谈笑声，打骂声，混合着热气腾腾的蒸汽，别有一番人间烟火的味道。</p>
吴爵的长衫极为老旧，在一片繁华中更显得他格格不入，可他丝毫不以为意，泰然自若，倒真有几分“居陋巷不改其乐”颜回的风度。</p>
吴爵长期抄书的书店开在一条极为清静的无名巷子里，老板是个雅人，常常在午后日头正好的时候，提着他心爱的小酒壶，眯着眼睛慢慢抿一口。</p>
吴爵一直觉得，这书店的老板，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他虽然经历不多，却还有几分眼力，没点沧桑过去的人，很难有他这位老板这样的气质。</p>
不过书店虽然开在这偏僻清静的巷子里，但来来往往的书院学子却一点儿也不少，全因为这家书店藏着许多罕见的孤本，虽然原本不卖，但老板却允许人来抄书，抄两本，其中一本就是属于抄书人的。</p>
可想而知，在这个知识比任何东西都珍贵的年代，学子们对于这些孤本的渴求有多强烈。</p>
进了书店，吴爵的同窗好友叶铭哲就已经等在书店里了。</p>
“阿爵，你总算是来了！”叶铭哲一见吴爵就跳了起来，他等得十分不耐烦，他『性』子素来急躁火爆，要不是体谅吴爵家离得远，而且他和吴爵的关系实在很好，有个好消息想要第一时间告知吴爵，免得他错过机会，他早就走了，哪有耐心在这里空等。</p>
不比吴爵的贫困家境，叶铭哲出生小世族，虽然是旁系中的旁系，但好歹也有个世族的名头在，家中还余下一些薄产，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之余，还养得起一两个家仆。</p>
而且比起吴爵的清高，叶铭哲因着一个世族的名头，消息向来灵通，而他『性』情虽然急躁，却又弯得下腰，待人真诚，交友广阔，手腕又灵活，是出了名的好人缘。</p>
“怎么？”对着自家好友，吴爵也懒得戴上孤僻高傲的面具，他轻笑一声，对着叶铭哲打趣道，“阿哲你就这么急着要那两本孤本的抄本吗？连半个时辰也等不起了？”</p>
前些日子叶铭哲特意托吴爵在书店里抄两本孤本，一本《江中记》，一本《山中记》，正是前朝着名大文学家九离的作品，只可惜九离此人，生前名声不显，漂泊伶仃，死后更是作品四散，难以寻踪。</p>
书店收藏的《江中记》和《山中记》，皆是难得的孤本，据店长推测，应该是九离年老体迈的绝唱，写尽他半生漂泊。</p>
本来依着叶铭哲的『性』子，不谈什么孤本不孤本，对于九离的作品，叶铭哲压根不可能提起半分兴致，怎么可能特意拜托吴爵来抄书。</p>
只是叶铭哲素来仰慕文家素绣，听说文素绣此人，最崇敬的大家，正是前朝名家九离，一直在搜集他的作品。</p>
文素绣是鹿鸣书院院长夫人的入室弟子，叶铭哲不过是鹿鸣书院万千学子中极其平凡的一位，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即使叶铭哲手头上有文素绣想要的孤本，也不知道往何处送。</p>
但前段日子，不知道叶铭哲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文素绣应自家恩师秋夫人的要求，有意在书院开一次有关书法的讲课，叶铭哲这才瞄准了机会，想要送上文素绣苦求不得的九离孤本，作为自己的心意。</p>
孤本一般要自己抄，才能彰显心思，只可惜叶铭哲一直觉得自己一手字写得极差，不好意思在文素绣这位当代书法名家面前献丑，所以特意寻了多次得先生夸赞字好的吴爵来抄。</p>
文素绣擅长簪花小楷，在郎君中，极少有人去学习这样的字体，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书法总有共通之处。</p>
鹿鸣书院诸多学子之所以对文素绣的讲课趋之若鹜，除了不可言说的，想见识见识文素绣的美貌以外，为的，就是想从文素绣这位当代书法名家身上，学得几分书法的精髓，就连一直对女郎不感兴趣的吴爵，这着这次讲课，也很有几分兴致。</p>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难道还会误了你的事？”说着，吴爵从自己在书店的藏书出抽出两本书，正是叶铭哲苦苦等待，想要献给佳人的《山中记》和《江中记》。</p>
叶铭哲接过这两本书，小心翼翼的翻动，一边翻，嘴里一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阿爵，你这手字，可是越写越好了，当真有几分翩若游龙，矫若惊鸿的风采啊！看来阿爵你以后要是从鹿鸣书院结不了业，买字，也还能混口饭吃了。”</p>
“去去去！”吴爵整理着架子上的书册，回头笑骂叶铭哲道，“你个乌鸦嘴可别咒我，要是我真不能从鹿鸣书院结业，回头，我就去你们家混饭吃，吃穷叶大郎君你！”</p>
“不过你为了文素绣可是真够花心思的，我说，阿哲，你可别犯傻，文素绣这样名列《天下美人榜》的绝世美人，向来傲气十足，可不是我们这些平凡书生能攀得上的，能入她眼的，得她回眸的，恐怕只有长安公子这样惊才绝艳的才子吧！”</p>
经过大半年时间的发酵，去年天下美人会的情形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文素绣对长安公子的仰慕，长安公子冷酷无情的回绝，更已经是让人震惊到麻木。</p>
叶铭哲容易头脑发热，感情上来了什么事情都敢做，吴爵却极为理智，从没有冲动热血沸腾的时候，对于叶铭哲的行为和感情，吴爵向来不看好，碍于朋友之情，这才劝上一句。</p>
“我当然知道，”叶铭哲神情失落，他收起手上的《山中记》和《江中记》，竭力挤出笑容，回答道，“文娘子于我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幻影，但能为她做点事，想到她因为我为她做的微末小事显『露』笑容，我总是欢喜的。”</p>
“或许以后我成了亲，对文娘子的仰慕之情随着年纪渐渐淡了，我会和妻儿谈笑说起年少时为了讨好心上人做的傻事，嘲笑如今的自己的天真冲动。”</p>
“只可惜那是以后，至少现在，我放不下，做不到。”</p>
“你——”看着叶铭哲，吴爵心中惊讶，他从来没有想到，看似大大咧咧，心无城府的叶铭哲，竟然会有这样细腻成熟的心思。</p>
百转千回，只为佳人。</p>
一时无声。</p>
“哈哈，没想到吧！”叶铭哲的情绪来的快也去得快，没过半柱香的时间，他就已经从方才失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p>
叶铭哲收拾好心情，大笑道，“快别提我了，阿爵你的好意我知道，不过我心里都有数，定然不会为了文娘子，和那些权贵子弟做什么争风吃醋的傻事，那些人，恨下心来，我叶铭哲一介小小书生可惹不起，好歹我还有耶娘要奉养呢！”</p>
“说说你吧，阿爵，我们七月就要结业了，”叶铭哲关心的问道，“你有什么打算！”</p>
“打算？”吴爵淡淡一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我又不打算去效忠某一世族，做个世族走狗，选官令定然没有我的份，这也不合我的『性』子，最好的打算，不过是留在鹿鸣书院，做个教书先生罢了！”</p>
“书院的先生非大才大德之人不要，教那些鹿鸣书院蒙童院的小小蒙童，我总是教得起的吧。”</p>
“阿爵，”叶铭哲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好有脸上隐隐显『露』出的不得志，还是问道，“你听说了最近朝廷里的风声了吗？”</p>
“风声？”吴爵面上疑『惑』，“朝廷里的什么风声？”</p>
吴爵一无财，二无势，除了从叶铭哲这儿得到消息以外，没有别的消息渠道，所以对于朝廷上的风向了解，向来滞后于书院其他人。</p>
“当然是改制是风声啊！”叶铭哲一拍桌子，怒道，“我看着阿爵你读书都读傻了，从今年开始，选官令将不再把持在世族嫡系手中，而是会下放，寒门子弟不用再投效世族，就有机会得到选官令。”</p>
“当真？”吴爵一脸兴奋，那个男儿没一点野心，尤其是如吴爵这样满腹学识的，野心就更大了，方才说的回书院教授蒙童，不过是被这个还是的世道『逼』迫，迫于无奈下的决定罢了，若是能够为政一方，实施自己的政治理念，又不用屈侍于某个世族，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p>
“自然当真！”叶铭哲看着吴爵，神情严肃道，“而且眼下，在我们安城，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p>
“改制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稍微一不注意，就可能会动摇国本，所以目前只有在建康，才有公平选拔人才，得到选官令的机会，建康选官令相较起全大晋的人才，自然是名额有限，我们落后一步，现在再去报名，已经是来不及了！”</p>
“但前些日子我听说，改革派的领头人物谢家清华，因为偶染风寒，被陆院长派自己的爱女陆晴娘子接到我们安城来修养，算算时间，她们也快到了。”</p>
“作为谢家继承人和改革派的领军人物，倘若我们能够打动她，在学风蔚然的安城，再开设一个选拔人才的点，不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吗？”</p>
“偶染风寒？”吴爵琢磨着这耐人寻味的四个字。</p>
鹿鸣书院教出来的学子，政治敏感度都不会低，叶铭哲虽然看上去傻白甜，但成算，心里总是有的。</p>
他不屑接口道，“当然要偶染风寒，若不是谢家继承人偶染风寒，那些顽固老朽的反对派怎么可能妥协。”</p>
“也对！”吴爵的眼睛发亮，“以退为进，而且退的地方也选的极为巧妙，竟然是我们安城，从亲情上无可挑剔，却又满足了自己的政治需要，赤/『裸』/『裸』的阳谋，反对派无法拒绝的阳谋！”</p>
吴爵反复念叨着，最后下定结论道，“这位谢家继承人，所图甚大，所谋甚远，绝非简单人物！”</p>
当然不简单！叶铭哲心中嘀咕着，这还用阿爵你说吗？若是简单，她就不是大晋第一位凭着女郎的身份坐上顶级世族继承人位置的世族子弟了！何况她现在搞的改制，若是没几把刷子，她早就死在心心念念想要搞死她的反对派层出不穷的招数中了！</p>
不过看着友人难得兴奋的模样，他还是懒得再煞风景，从前行无路，到现在看到一线曙光，阿爵过得太难，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不如现在就让他轻松一下。</p>
想到友人的未来，想到自己的未来，叶铭哲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其实，除了如阿爵这样的寒门子弟，谢清华的改制，对于像他这样世族旁系中的旁系，何尝不是一条充满希望的新路呢！</p>
他微微笑着，明天，总会更好吧！</p>
………………</p>
鹿鸣书院出身寒门和世族旁系的学子们因为改革派领头人的到来而感到兴奋，却不知道，他们的山长夫人，同样也极为兴奋。</p>
安城陆家老宅里，女主人正兴奋的收拾着自家女儿的闺房，家具要换适宜夏季的凉木，珠宝首饰要换成碧『色』沁人的翡翠，就连花花草草，也要换成夏季的时令……</p>
事实上，这些琐碎的事情，哪里需要一个偌大世族的女主人来『操』心，自有家仆在无声无息之间处理好，只不过秋夫人一片爱女之心难以抒发，只能做做这些小事，表达对女儿的关心罢了。</p>
或许当真是命中没有子嗣缘分，秋夫人和自家夫君陆徵在子嗣上十分艰难，在陆君雅这位小姑为谢家诞下嫡出的第二位郎君谢清珺之后，她才怀上陆晴，怀相不好，生得也困难，若不是她千求万恳，也许早在怀上陆晴的时候，就被听信大夫诊断的陆徵打点了。</p>
因而陆晴一生下来，她就极为宠爱，即使陆晴想要天上的月亮，秋夫人都会让自家夫君架把梯子爬上去摘。</p>
这回陆晴和陆徵闹脾气，他们父女两闹了多久的脾气，她也就和自家夫君，闹了多久的脾气。</p>
从此就可见出秋夫人对自家女儿的宠爱，难怪养出陆晴那样任『性』的脾气，和阿耶闹脾气，就敢一个人往建康城投奔陆君雅。</p>
师父有事，弟子自然是要侍奉，文素绣虽然只是来拜访恩师，但她从小在陆家熟悉惯了，于是同样跟着秋夫人忙忙碌碌，偶尔在秋夫人身边擦擦汗，递上一杯茶水，动作虽然不多，却极为贴心，秋夫人在众多弟子中，最为喜爱文素绣这个小弟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p>
一边忙着，秋夫人一边和文素绣絮絮叨叨道，“还是绣儿你最贴心，我们家那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体谅体谅她娘亲，一声不吭就往外跑，若不是阿珠给她搭了个台阶，也不知道她还要什么时候才能低头回家！”</p>
文素绣淡淡微笑着，一派大家闺秀的优雅气度，极为温柔和顺，但她口中却一言不发，压根没有附和秋夫人话的意思。</p>
文素绣心思玲珑，又极为了解秋夫人，知道对于自家女儿陆晴，秋夫人从来是只有自己能说她的不好，别人说，别说是自己这个一抓一大把的弟子，连与她休戚与共的夫君陆徵，秋夫人都会翻脸。</p>
何况疏不间亲，文素绣知道，自己虽然是秋夫人最为喜爱的弟子，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外人，只有陆晴，是秋夫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真正的心肝宝贝。</p>
虽然明白，但有时候想想，文素绣还是有些不甘心，她出身看上去高贵，却是亲缘浅薄，被她当做娘亲的秋夫人，却又有自己真正的女儿，就连爱情，她倾尽全力的告白，拼尽脸面的恳求，也不能求得一个圆满如意。</p>
固然她文素绣从来不缺少爱慕自己的郎君，临到她离开建康时，更不乏郎君特意来送别，表达他们的情意，可是，他们是他们，全都不是顾长安。</p>
想到顾长安，想到他在美人会上的无情拒绝，文素绣的心，就开始微微发疼。</p>
“阿晴也是想家了，想您了，”文素绣温柔一笑，柔声道，“不然阿晴那么倔强的『性』子，怎么可能捡着一个梯子就下呢？”</p>
“也是，”秋夫人笑道，“也是她阿耶不好，我们家阿晴有什么错，不就是想在鹿鸣书院新开设一个属于女郎的书院吗？偏偏她阿耶就是咬紧牙关不同意，真是个顽固老头。”</p>
开设一个属于女郎的书院？文素绣心下惊讶，她知道陆家父女闹矛盾，却不知道是因为这个闹矛盾，秋夫人说的容易，可书院，哪里是那么容易开的！</p>
不过这陆晴还真是敢想敢做，文素绣一个外人也知道，鹿鸣书院是陆家真正的根基，她陆晴又不是陆家继承人，贸然提出，没有被陆山长打死，已经是山长顾念父女之情了。</p>
“我家阿晴要的，我这个做娘亲的，一定要让阿晴得到。”秋夫人自信笑道，“不就是属于女郎的书院吗？她阿耶不愿意来，我来帮阿晴开。”</p>
“您来？”文素绣讶异道，“陆山长怎么可能会同意？师父您三思啊！”</p>
“自然，我来，”秋夫人拉着文素绣的手，微微笑道，“而且，绣儿，为师与你说心里话，虽然这个想法一半是为了满足阿晴的愿望，但更多的，是为了你们这些女郎。”</p>
“为了我们？”文素绣还是不解。</p>
秋夫人耐心道，“绣儿，你实话和为师说，你甘心吗？你明明有满腹才学，最终却只能埋于深闺，你甘心吗？”</p>
“我——”文素绣咬了咬唇，看着秋夫人鼓励的目光，鼓起勇气道，“我当然不甘心，但那又怎么样呢？这世道就是如此，女郎有才，为的是嫁一个好人家。”</p>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谢家谢清华。”</p>
提起谢清华，这犹如皎皎明月，高悬天际，她连看一眼勇气都没有的虚幻情敌，文素绣的声音几近哽咽。</p>
她低下头，把头埋在秋夫人的怀里，感受着这属于阿娘的暖意，她的眼泪一点一滴落下，所有坚强的伪装，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全数溃不成军。</p>
面对着天下所有人被残忍拒绝，文素绣都能强忍住眼泪，挺直脊背，优雅退场，此刻，面对着她视作阿娘的秋夫人，一句简单的问话，就让她泪如雨下。</p>
秋夫人心疼的『摸』了『摸』文素绣的头，心中叹息一声，从文素绣来陆家，她就觉得文素绣的情绪有些不对劲，纵然文素绣的伪装再好，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看着她长大的秋夫人的眼。</p>
可是这又该怪谁呢？文素绣爱上顾长安没有错，顾长安不爱，于是拒绝，也没有错，至于谢清华，被顾长安爱上，她又有什么错？怪她太过优秀？</p>
唯一错的，或许是她，是她把文素绣教的太决绝，一旦爱上，就决意倾尽全力。</p>
“哭出来就好了，”秋夫人抚『摸』着文素绣的脊背，喃喃道，“我家绣儿也很优秀，顾长安不爱你，只是他看不到你的好，你做不成谢清华，但你可以做文素绣，做教书育人的文素绣。”</p>
“教书育人？”文素绣从秋夫人的怀里抬起头了，大哭了一场之后，她的情绪好了许多，她红着鼻子，打着嗝儿，看向秋夫人衣服上的水渍，十分不好意思。</p>
“现在知道害羞了？小花猫？”秋夫人微笑着刮了刮文素绣的鼻子，笑容温柔，“这么大人了，还这么爱哭，以后让你的学生看到，看你怎么好意思？”</p>
说实话，文素绣现在一点也不美，一张脸哭得『乱』七八糟，梨花带雨，那是对男人的哭法，对着从小把自己带到大的自家师父，文素绣可没有那么多矜持与讲究。</p>
不过看在秋夫人眼中，眼前眼泪连连的女郎，却比一脸温柔笑意，美得像失了魂魄的玉像的文素绣，可爱了无数倍。</p>
秋夫人温柔的用帕子为文素绣擦干脸，微笑道:“对，教书育人，既然郎君能上书院，为什么我们女郎不行，不得志的郎君多，难道我们不得志的女郎，就不多了吗？何况假如我们开了书院，还有绣儿你这个才貌双全的活招牌。”</p>
“可是，郎君们从书院结业，他们可以当官，可以上战场，自有其前途在，我们女郎，从书院出来，难道又只是为了嫁一个好夫君？”文素绣疑『惑』道，“那不就又是绕回了原点吗！”</p>
“这就要看谢清华了！”秋夫人敲了敲文素绣的头，浅笑道，“我们两个，都比不过她位高权重，很多时候，在我们看来困难的事情，在她看来，或许只是小事一桩，比如这结了业的女郎的前途，我们不知道安排，谢清华肯定知道。”</p>
“可谢清华凭什么要帮我们，”看到秋夫人计划的可行『性』，文素绣迅速进入了角『色』，“难道就凭着她也是女郎，或者亲戚的亲分？”</p>
说着，文素绣自己也感到极为可笑，对于谢清华这种政治人物而言，这两点，都是无足轻重的小节，又怎么可能打动她。</p>
“你啊你！”秋夫人亲昵的戳了戳文素绣的额头，笑道，“莫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恋，把你的聪明才智都烧光了吗？”</p>
“谢清华被迫因病修养，退居安城，是因为什么？那些言官弹劾，不就是耻笑她牝鸡司晨吗？只要女郎的书院开起来，女郎的地位进一步提高，谁的好处最大？”</p>
秋夫人一连三个问题，问到了文素绣心坎里，问得文素绣的眼睛愈发明亮。</p>
“所以，”秋夫人斩钉截铁道，“但凡谢清华还有重返建康，重回我们大晋权力中心的心思，我们这书院的忙，谢清华就一定会帮！”</p>
秋夫人为她真正指出了一条明路，或许这条路充满坎坷，崎岖难行，但再差，能差得过除了嫁人生子，看不到其他可能的人生吗？</p>
如果说以前，顾长安，是她的光，是她幻想中的英雄，现在，她发现，不需要幻想，原来只有自己，才能是自己的光，是自己的英雄。</p>
文素绣的眼睛闪闪发亮，感觉自己的精气神重新回到了身上，她本就生的美貌，此刻洗尽纤尘，愈发显出五官的秀美。</p>
这回文素绣来陆家，只觉得自己以前对于秋夫人的印象被重新刷新了一次，如果以前是雍容高贵的贵『妇』人，现在就是运筹帷幄的智者。</p>
难怪陆山长对秋夫人如此爱重，多年下来，只得一女，也没能让他纳妾，实在是秋夫人这样聪慧美貌的女郎，哪个郎君不爱呢？</p>
看着文素绣现在就恨不得谢清华就站在她的面前，秋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拉住跃跃欲试的文素绣笑道，“怎么，方才还在心里嘲笑阿晴冲动，如今你也想步阿晴的后路了！”</p>
文素绣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辩解道，“师父，绣儿只是太开心罢了！”</p>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秋夫人拉着文素绣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绣儿你的喜悦，因为为师也是如此，若不是谢清华为我们女郎开辟了一条登上权力顶端的路，为师这个想法，恐怕要捂在心里一辈子。多年夙愿有机会实现，为师的激动，比你更甚。”</p>
“只是开设书院一事，从来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为师前两天不是让你去鹿鸣书院讲一堂关于书法的课吗？这就是极好的开头，以前，人人都知道你有才学，以后，你要让人人都承认，你不仅自身有才能，更有教授的才能。”</p>
“师父——”文素绣仰头，感动的望着秋夫人，扑到秋夫人怀里，放声大哭。</p>
文素绣从未想到过，在她为自己夭折的爱情伤春悲秋的时候，一向被自己认为偏心自己女儿的秋夫人，为自己默不作声的做了那么多。</p>
无须她多想，秋夫人已经为她把前路铺好，只要她沿路走下去，自然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p>
父母之爱子，为其计之深远，也莫过于此了，想到她从前对陆晴的嫉妒，文素绣更是泣不成声，无言面对恩师。</p>
“傻孩子，”秋夫人叹息着扶起文素绣，笑道，“真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怎么又哭上了，为师一直知道，我们家绣儿，是再好不过的孩子。”</p>
随着秋夫人的动作，文素绣站直了身子，破涕为笑，心中却在暗暗发誓，师父的夙愿，她的未来，阿晴的愿望，一个一个，她文素绣，绝对要用尽一生，去将它变为现实！</p>
………………</p>
就在安城许多人期待着谢清华的到来，等待着她再度搅动大晋乃至风云的时候，谢清华这位本该在万众瞩目中登场的主人公，却压根没有在那迤逦的车架中。</p>
手里抱着一把古琴，背上背着一柄长剑，谢清华戴着隔绝视线的幕离，一袭飘逸的深紫『色』宽袍广袖，衣袖翩翩，悠悠向安城行去。</p>
唯一意料之外的，就是谢清华的身后，竟然还带着一名女郎。</p>
短袖猎装，容貌英气，除了建康城女郎中的一朵璀璨奇葩——李馨，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洒脱不群气质！</p>
李馨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晃悠在谢清华身后，对着谢清华，有气无力的喊到:“我说，主君，您还当真就要这样去安城啊！”</p>
“凭着这样的速度，走上一年，我们俩也晃悠不到安城啊！”</p>
“好歹主君您也是一位修武高手，要不您辛苦辛苦，体恤体恤下属，用轻功带着我飞到安城去。”</p>
谢清华回头，幕离掩盖下的精致眉眼一弯，悠悠笑道，“阿馨，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习武多年，号称盖世无双，我又是你的主君，难道不是应该你用轻功，捎带捎带我吗？”</p>
李馨全身打了个寒颤，要她带着谢清华，一路用轻功飞到安城，打死她也做不到啊。</p>
不过她也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自家主君的恶趣味罢了，论起武功，明显是谢清华比她高上一筹，要她捎带，也只是玩笑话。</p>
但虽然是玩笑话，李馨不敢不认真对待，和谢清华同行的这段时间，她算是充分见识了谢清华偶然发作的恶趣味，一路被坑得苦不堪言。</p>
“轻功就算了！”李馨苦笑着讨饶，所有的意气风发在谢清华面前皆数收敛，她无奈道，“主君，进了下一座城，我们去买匹马，这才是最实际的事情！”</p>
“马？不用。”见李馨没有她想象中的的有趣反应，谢清华也收敛了自己的恶趣味，她微微一笑，认真道，“我可是正病着呢？病人，是有权力修养的，安城是陆家的大本营，又临近鹿鸣书院，那里的有心人太多了，我可不想被人当做香饽饽盯着，先病上一阵子，冷却冷却他们的热情。”</p>
“清醒过来的真正聪明人，才是我想见的。”</p>
李馨在心中再次感叹了自己的英明，认下谢清华这位主君，无疑是她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事情。</p>
与此同时，她又不由得为安城那些苦苦等待的有心人默哀了一会儿，无论是算计，还是利用，只要是沾染上自家主君，世上，就没有那么容易的事！</p>
不过，不急着在安城见人，剩下的大把时间，自家主君要做什么，难不成是找一位俊美郎君，谈上一场风花雪月？</p>
谢清华要是知道李馨所想，恐怕早就把自己这个无良属下扔到十万八千里远，这分明是她李馨最想干的事，竟然诬赖到她身上。</p>
只可惜谢清华没有读心术，也没有心思随意窥探自家属下的心思，所以李馨幸运的逃过了一截。</p>
李馨疑『惑』道，“那剩下的时间，主君您决定做什么？”</p>
“做什么？”谢清华微微弯唇，轻轻笑道，“我要去，找人！”</p>
“找人！”李馨微微皱眉，这天下，有哪位贤才，值得她李馨的主君亲自去找。</p>
“阿兄以前在鹿鸣书院做先生，”谢清华微笑道，“他告诉我，安城城中，有一位在明燃以后消失的名将，值得我亲自去请的老将。”</p>
“刘习风！”</p>
李馨熟读兵书，更了解多年以来大晋的战争历史，提起明燃之战，她就笃定至极的说出了刘习风的名字。</p>
“没错，刘习风，他是败军之将，但比起更多的长胜将军，他的价值毋庸置疑。”</p>
“因为，他这一生，就败了那一场仗！”</p>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给小天使们的日更(??＞?＜?)。??166阅读网</p>sxbiquge/read/66/66022/ )
任何地方有光明,就有黑暗,就连大晋国都,以繁荣着称的建康城，也避免不了贫民窟的存在,安城，自然也不例外。</p>
清晨天『色』将将『露』出一线白光，吴爵早已经清醒过来，用冰凉透骨的冷水洗了一把脸以后,他小心翼翼拿出一卷《诗经》，大声诵读,他居住的环境极差,就只有两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让人怀疑是不是只有来一阵小小风雨,就能轻而易举的将这两间草屋吹烂。</p>
吴爵身上虽然是穿着一席长衫，但那长衫已经被洗的发白发黄,隐约还可以看见几个被缝补的很好的破口。</p>
从这就可以看出，吴爵此人是彻彻底底的真正寒门学子，按常理来说，他的温饱都难以满足，又怎么可能读得上书呢？</p>
可世事却不是都按照常理发展的，吴爵此人，可以说是既幸运,又不幸。</p>
不幸在于他家境贫困，耶娘双亡，可是说是天煞孤星也不为过，但他又极为幸运的生在安城，上天又给了他一个极其聪慧的头脑。</p>
安城是大夏郡的都城，是大晋顶级世族之一陆家的大本营，而陆家世代以书香传家，掌控着天下第一流的鹿鸣书院。</p>
鹿鸣书院之所以天下闻名，除了书院本身每代都有几个惊才绝艳的学子出现以外，最令人向往的就是鹿鸣书院挑选学生，从来不以家世论人，而纯以学识为准，在这个家世占据人的价值一半的天下，鹿鸣书院的这条准则，无疑对天下寒门子弟有着足够强大的吸引力。</p>
至于生于江夏这一郡的郎君，更是幸运至极，只有有意愿向学，即使家中贫困，也可以在五岁那年入读鹿鸣书院下属的蒙童院，只要你足够优秀，就能够随着学识的增长而层层上升，最终直接入读鹿鸣书院，其间，绝大部分的读书花费，都会由陆家供给。</p>
也无怪陆家的清名远扬，倒也当真没有辜负他们书香世家的名号。</p>
当然，陆家也不是开善堂的，不够优秀的学子，自然会在层层选拔中被刷下，无缘鹿鸣书院，竞争虽然极其残酷，但对于生来就没有读书权力的平民百姓而言，无疑是一条康庄大道，即使最终没能入读鹿鸣书院，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而非没有机会。</p>
至于那些足够优秀的寒门学子，待到他们学有所成，离开书院以后，书院会将他们这些年的基本花销一项项列出，请他们偿还，能够成功从鹿鸣书院结业的学子，就没有还不起这笔钱的，鹿鸣书院如此做，也是为了让学子们安心，示意他们并不亏欠书院什么，即使亏欠，也一笔笔还清了。</p>
吴爵便是这样的寒门学子，在层层竞争中，最终入读鹿鸣书院的幸运儿，不过他尚未从鹿鸣书院结业，书院功课又极其繁重，于是只能在书店抄抄书，以补贴家用，抄书能赚几个钱？所以他至今家境依旧极为贫困。</p>
背完了早间的功课，吴爵随意嚼了两口昨夜剩下的冷馒头，就连忙出了自己破旧的茅草屋，他和书店老板约好了，今日过去店里抄书，顺便给他看下店，老板多补贴他一点儿钱。</p>
一路行来，远离了作为安城贫民窟的西城，道路愈发开阔繁华，叫卖声，谈笑声，打骂声，混合着热气腾腾的蒸汽，别有一番人间烟火的味道。</p>
吴爵的长衫极为老旧，在一片繁华中更显得他格格不入，可他丝毫不以为意，泰然自若，倒真有几分“居陋巷不改其乐”颜回的风度。</p>
吴爵长期抄书的书店开在一条极为清静的无名巷子里，老板是个雅人，常常在午后日头正好的时候，提着他心爱的小酒壶，眯着眼睛慢慢抿一口。</p>
吴爵一直觉得，这书店的老板，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他虽然经历不多，却还有几分眼力，没点沧桑过去的人，很难有他这位老板这样的气质。</p>
不过书店虽然开在这偏僻清静的巷子里，但来来往往的书院学子却一点儿也不少，全因为这家书店藏着许多罕见的孤本，虽然原本不卖，但老板却允许人来抄书，抄两本，其中一本就是属于抄书人的。</p>
可想而知，在这个知识比任何东西都珍贵的年代，学子们对于这些孤本的渴求有多强烈。</p>
进了书店，吴爵的同窗好友叶铭哲就已经等在书店里了。</p>
“阿爵，你总算是来了！”叶铭哲一见吴爵就跳了起来，他等得十分不耐烦，他『性』子素来急躁火爆，要不是体谅吴爵家离得远，而且他和吴爵的关系实在很好，有个好消息想要第一时间告知吴爵，免得他错过机会，他早就走了，哪有耐心在这里空等。</p>
不比吴爵的贫困家境，叶铭哲出生小世族，虽然是旁系中的旁系，但好歹也有个世族的名头在，家中还余下一些薄产，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之余，还养得起一两个家仆。</p>
而且比起吴爵的清高，叶铭哲因着一个世族的名头，消息向来灵通，而他『性』情虽然急躁，却又弯得下腰，待人真诚，交友广阔，手腕又灵活，是出了名的好人缘。</p>
“怎么？”对着自家好友，吴爵也懒得戴上孤僻高傲的面具，他轻笑一声，对着叶铭哲打趣道，“阿哲你就这么急着要那两本孤本的抄本吗？连半个时辰也等不起了？”</p>
前些日子叶铭哲特意托吴爵在书店里抄两本孤本，一本《江中记》，一本《山中记》，正是前朝着名大文学家九离的作品，只可惜九离此人，生前名声不显，漂泊伶仃，死后更是作品四散，难以寻踪。</p>
书店收藏的《江中记》和《山中记》，皆是难得的孤本，据店长推测，应该是九离年老体迈的绝唱，写尽他半生漂泊。</p>
本来依着叶铭哲的『性』子，不谈什么孤本不孤本，对于九离的作品，叶铭哲压根不可能提起半分兴致，怎么可能特意拜托吴爵来抄书。</p>
只是叶铭哲素来仰慕文家素绣，听说文素绣此人，最崇敬的大家，正是前朝名家九离，一直在搜集他的作品。</p>
文素绣是鹿鸣书院院长夫人的入室弟子，叶铭哲不过是鹿鸣书院万千学子中极其平凡的一位，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即使叶铭哲手头上有文素绣想要的孤本，也不知道往何处送。</p>
但前段日子，不知道叶铭哲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文素绣应自家恩师秋夫人的要求，有意在书院开一次有关书法的讲课，叶铭哲这才瞄准了机会，想要送上文素绣苦求不得的九离孤本，作为自己的心意。</p>
孤本一般要自己抄，才能彰显心思，只可惜叶铭哲一直觉得自己一手字写得极差，不好意思在文素绣这位当代书法名家面前献丑，所以特意寻了多次得先生夸赞字好的吴爵来抄。</p>
文素绣擅长簪花小楷，在郎君中，极少有人去学习这样的字体，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书法总有共通之处。</p>
鹿鸣书院诸多学子之所以对文素绣的讲课趋之若鹜，除了不可言说的，想见识见识文素绣的美貌以外，为的，就是想从文素绣这位当代书法名家身上，学得几分书法的精髓，就连一直对女郎不感兴趣的吴爵，这着这次讲课，也很有几分兴致。</p>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难道还会误了你的事？”说着，吴爵从自己在书店的藏书出抽出两本书，正是叶铭哲苦苦等待，想要献给佳人的《山中记》和《江中记》。</p>
叶铭哲接过这两本书，小心翼翼的翻动，一边翻，嘴里一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阿爵，你这手字，可是越写越好了，当真有几分翩若游龙，矫若惊鸿的风采啊！看来阿爵你以后要是从鹿鸣书院结不了业，买字，也还能混口饭吃了。”</p>
“去去去！”吴爵整理着架子上的书册，回头笑骂叶铭哲道，“你个乌鸦嘴可别咒我，要是我真不能从鹿鸣书院结业，回头，我就去你们家混饭吃，吃穷叶大郎君你！”</p>
“不过你为了文素绣可是真够花心思的，我说，阿哲，你可别犯傻，文素绣这样名列《天下美人榜》的绝世美人，向来傲气十足，可不是我们这些平凡书生能攀得上的，能入她眼的，得她回眸的，恐怕只有长安公子这样惊才绝艳的才子吧！”</p>
经过大半年时间的发酵，去年天下美人会的情形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文素绣对长安公子的仰慕，长安公子冷酷无情的回绝，更已经是让人震惊到麻木。</p>
叶铭哲容易头脑发热，感情上来了什么事情都敢做，吴爵却极为理智，从没有冲动热血沸腾的时候，对于叶铭哲的行为和感情，吴爵向来不看好，碍于朋友之情，这才劝上一句。</p>
“我当然知道，”叶铭哲神情失落，他收起手上的《山中记》和《江中记》，竭力挤出笑容，回答道，“文娘子于我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幻影，但能为她做点事，想到她因为我为她做的微末小事显『露』笑容，我总是欢喜的。”</p>
“或许以后我成了亲，对文娘子的仰慕之情随着年纪渐渐淡了，我会和妻儿谈笑说起年少时为了讨好心上人做的傻事，嘲笑如今的自己的天真冲动。”</p>
“只可惜那是以后，至少现在，我放不下，做不到。”</p>
“你——”看着叶铭哲，吴爵心中惊讶，他从来没有想到，看似大大咧咧，心无城府的叶铭哲，竟然会有这样细腻成熟的心思。</p>
百转千回，只为佳人。</p>
一时无声。</p>
“哈哈，没想到吧！”叶铭哲的情绪来的快也去得快，没过半柱香的时间，他就已经从方才失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p>
叶铭哲收拾好心情，大笑道，“快别提我了，阿爵你的好意我知道，不过我心里都有数，定然不会为了文娘子，和那些权贵子弟做什么争风吃醋的傻事，那些人，恨下心来，我叶铭哲一介小小书生可惹不起，好歹我还有耶娘要奉养呢！”</p>
“说说你吧，阿爵，我们七月就要结业了，”叶铭哲关心的问道，“你有什么打算！”</p>
“打算？”吴爵淡淡一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我又不打算去效忠某一世族，做个世族走狗，选官令定然没有我的份，这也不合我的『性』子，最好的打算，不过是留在鹿鸣书院，做个教书先生罢了！”</p>
“书院的先生非大才大德之人不要，教那些鹿鸣书院蒙童院的小小蒙童，我总是教得起的吧。”</p>
“阿爵，”叶铭哲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好有脸上隐隐显『露』出的不得志，还是问道，“你听说了最近朝廷里的风声了吗？”</p>
“风声？”吴爵面上疑『惑』，“朝廷里的什么风声？”</p>
吴爵一无财，二无势，除了从叶铭哲这儿得到消息以外，没有别的消息渠道，所以对于朝廷上的风向了解，向来滞后于书院其他人。</p>
“当然是改制是风声啊！”叶铭哲一拍桌子，怒道，“我看着阿爵你读书都读傻了，从今年开始，选官令将不再把持在世族嫡系手中，而是会下放，寒门子弟不用再投效世族，就有机会得到选官令。”</p>
“当真？”吴爵一脸兴奋，那个男儿没一点野心，尤其是如吴爵这样满腹学识的，野心就更大了，方才说的回书院教授蒙童，不过是被这个还是的世道『逼』迫，迫于无奈下的决定罢了，若是能够为政一方，实施自己的政治理念，又不用屈侍于某个世族，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p>
“自然当真！”叶铭哲看着吴爵，神情严肃道，“而且眼下，在我们安城，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p>
“改制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稍微一不注意，就可能会动摇国本，所以目前只有在建康，才有公平选拔人才，得到选官令的机会，建康选官令相较起全大晋的人才，自然是名额有限，我们落后一步，现在再去报名，已经是来不及了！”</p>
“但前些日子我听说，改革派的领头人物谢家清华，因为偶染风寒，被陆院长派自己的爱女陆晴娘子接到我们安城来修养，算算时间，她们也快到了。”</p>
“作为谢家继承人和改革派的领军人物，倘若我们能够打动她，在学风蔚然的安城，再开设一个选拔人才的点，不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吗？”</p>
“偶染风寒？”吴爵琢磨着这耐人寻味的四个字。</p>
鹿鸣书院教出来的学子，政治敏感度都不会低，叶铭哲虽然看上去傻白甜，但成算，心里总是有的。</p>
他不屑接口道，“当然要偶染风寒，若不是谢家继承人偶染风寒，那些顽固老朽的反对派怎么可能妥协。”</p>
“也对！”吴爵的眼睛发亮，“以退为进，而且退的地方也选的极为巧妙，竟然是我们安城，从亲情上无可挑剔，却又满足了自己的政治需要，赤/『裸』/『裸』的阳谋，反对派无法拒绝的阳谋！”</p>
吴爵反复念叨着，最后下定结论道，“这位谢家继承人，所图甚大，所谋甚远，绝非简单人物！”</p>
当然不简单！叶铭哲心中嘀咕着，这还用阿爵你说吗？若是简单，她就不是大晋第一位凭着女郎的身份坐上顶级世族继承人位置的世族子弟了！何况她现在搞的改制，若是没几把刷子，她早就死在心心念念想要搞死她的反对派层出不穷的招数中了！</p>
不过看着友人难得兴奋的模样，他还是懒得再煞风景，从前行无路，到现在看到一线曙光，阿爵过得太难，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不如现在就让他轻松一下。</p>
想到友人的未来，想到自己的未来，叶铭哲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其实，除了如阿爵这样的寒门子弟，谢清华的改制，对于像他这样世族旁系中的旁系，何尝不是一条充满希望的新路呢！</p>
他微微笑着，明天，总会更好吧！</p>
………………</p>
鹿鸣书院出身寒门和世族旁系的学子们因为改革派领头人的到来而感到兴奋，却不知道，他们的山长夫人，同样也极为兴奋。</p>
安城陆家老宅里，女主人正兴奋的收拾着自家女儿的闺房，家具要换适宜夏季的凉木，珠宝首饰要换成碧『色』沁人的翡翠，就连花花草草，也要换成夏季的时令……</p>
事实上，这些琐碎的事情，哪里需要一个偌大世族的女主人来『操』心，自有家仆在无声无息之间处理好，只不过秋夫人一片爱女之心难以抒发，只能做做这些小事，表达对女儿的关心罢了。</p>
或许当真是命中没有子嗣缘分，秋夫人和自家夫君陆徵在子嗣上十分艰难，在陆君雅这位小姑为谢家诞下嫡出的第二位郎君谢清珺之后，她才怀上陆晴，怀相不好，生得也困难，若不是她千求万恳，也许早在怀上陆晴的时候，就被听信大夫诊断的陆徵打点了。</p>
因而陆晴一生下来，她就极为宠爱，即使陆晴想要天上的月亮，秋夫人都会让自家夫君架把梯子爬上去摘。</p>
这回陆晴和陆徵闹脾气，他们父女两闹了多久的脾气，她也就和自家夫君，闹了多久的脾气。</p>
从此就可见出秋夫人对自家女儿的宠爱，难怪养出陆晴那样任『性』的脾气，和阿耶闹脾气，就敢一个人往建康城投奔陆君雅。</p>
师父有事，弟子自然是要侍奉，文素绣虽然只是来拜访恩师，但她从小在陆家熟悉惯了，于是同样跟着秋夫人忙忙碌碌，偶尔在秋夫人身边擦擦汗，递上一杯茶水，动作虽然不多，却极为贴心，秋夫人在众多弟子中，最为喜爱文素绣这个小弟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p>
一边忙着，秋夫人一边和文素绣絮絮叨叨道，“还是绣儿你最贴心，我们家那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体谅体谅她娘亲，一声不吭就往外跑，若不是阿珠给她搭了个台阶，也不知道她还要什么时候才能低头回家！”</p>
文素绣淡淡微笑着，一派大家闺秀的优雅气度，极为温柔和顺，但她口中却一言不发，压根没有附和秋夫人话的意思。</p>
文素绣心思玲珑，又极为了解秋夫人，知道对于自家女儿陆晴，秋夫人从来是只有自己能说她的不好，别人说，别说是自己这个一抓一大把的弟子，连与她休戚与共的夫君陆徵，秋夫人都会翻脸。</p>
何况疏不间亲，文素绣知道，自己虽然是秋夫人最为喜爱的弟子，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外人，只有陆晴，是秋夫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真正的心肝宝贝。</p>
虽然明白，但有时候想想，文素绣还是有些不甘心，她出身看上去高贵，却是亲缘浅薄，被她当做娘亲的秋夫人，却又有自己真正的女儿，就连爱情，她倾尽全力的告白，拼尽脸面的恳求，也不能求得一个圆满如意。</p>
固然她文素绣从来不缺少爱慕自己的郎君，临到她离开建康时，更不乏郎君特意来送别，表达他们的情意，可是，他们是他们，全都不是顾长安。</p>
想到顾长安，想到他在美人会上的无情拒绝，文素绣的心，就开始微微发疼。</p>
“阿晴也是想家了，想您了，”文素绣温柔一笑，柔声道，“不然阿晴那么倔强的『性』子，怎么可能捡着一个梯子就下呢？”</p>
“也是，”秋夫人笑道，“也是她阿耶不好，我们家阿晴有什么错，不就是想在鹿鸣书院新开设一个属于女郎的书院吗？偏偏她阿耶就是咬紧牙关不同意，真是个顽固老头。”</p>
开设一个属于女郎的书院？文素绣心下惊讶，她知道陆家父女闹矛盾，却不知道是因为这个闹矛盾，秋夫人说的容易，可书院，哪里是那么容易开的！</p>
不过这陆晴还真是敢想敢做，文素绣一个外人也知道，鹿鸣书院是陆家真正的根基，她陆晴又不是陆家继承人，贸然提出，没有被陆山长打死，已经是山长顾念父女之情了。</p>
“我家阿晴要的，我这个做娘亲的，一定要让阿晴得到。”秋夫人自信笑道，“不就是属于女郎的书院吗？她阿耶不愿意来，我来帮阿晴开。”</p>
“您来？”文素绣讶异道，“陆山长怎么可能会同意？师父您三思啊！”</p>
“自然，我来，”秋夫人拉着文素绣的手，微微笑道，“而且，绣儿，为师与你说心里话，虽然这个想法一半是为了满足阿晴的愿望，但更多的，是为了你们这些女郎。”</p>
“为了我们？”文素绣还是不解。</p>
秋夫人耐心道，“绣儿，你实话和为师说，你甘心吗？你明明有满腹才学，最终却只能埋于深闺，你甘心吗？”</p>
“我——”文素绣咬了咬唇，看着秋夫人鼓励的目光，鼓起勇气道，“我当然不甘心，但那又怎么样呢？这世道就是如此，女郎有才，为的是嫁一个好人家。”</p>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谢家谢清华。”</p>
提起谢清华，这犹如皎皎明月，高悬天际，她连看一眼勇气都没有的虚幻情敌，文素绣的声音几近哽咽。</p>
她低下头，把头埋在秋夫人的怀里，感受着这属于阿娘的暖意，她的眼泪一点一滴落下，所有坚强的伪装，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全数溃不成军。</p>
面对着天下所有人被残忍拒绝，文素绣都能强忍住眼泪，挺直脊背，优雅退场，此刻，面对着她视作阿娘的秋夫人，一句简单的问话，就让她泪如雨下。</p>
秋夫人心疼的『摸』了『摸』文素绣的头，心中叹息一声，从文素绣来陆家，她就觉得文素绣的情绪有些不对劲，纵然文素绣的伪装再好，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看着她长大的秋夫人的眼。</p>
可是这又该怪谁呢？文素绣爱上顾长安没有错，顾长安不爱，于是拒绝，也没有错，至于谢清华，被顾长安爱上，她又有什么错？怪她太过优秀？</p>
唯一错的，或许是她，是她把文素绣教的太决绝，一旦爱上，就决意倾尽全力。</p>
“哭出来就好了，”秋夫人抚『摸』着文素绣的脊背，喃喃道，“我家绣儿也很优秀，顾长安不爱你，只是他看不到你的好，你做不成谢清华，但你可以做文素绣，做教书育人的文素绣。”</p>
“教书育人？”文素绣从秋夫人的怀里抬起头了，大哭了一场之后，她的情绪好了许多，她红着鼻子，打着嗝儿，看向秋夫人衣服上的水渍，十分不好意思。</p>
“现在知道害羞了？小花猫？”秋夫人微笑着刮了刮文素绣的鼻子，笑容温柔，“这么大人了，还这么爱哭，以后让你的学生看到，看你怎么好意思？”</p>
说实话，文素绣现在一点也不美，一张脸哭得『乱』七八糟，梨花带雨，那是对男人的哭法，对着从小把自己带到大的自家师父，文素绣可没有那么多矜持与讲究。</p>
不过看在秋夫人眼中，眼前眼泪连连的女郎，却比一脸温柔笑意，美得像失了魂魄的玉像的文素绣，可爱了无数倍。</p>
秋夫人温柔的用帕子为文素绣擦干脸，微笑道:“对，教书育人，既然郎君能上书院，为什么我们女郎不行，不得志的郎君多，难道我们不得志的女郎，就不多了吗？何况假如我们开了书院，还有绣儿你这个才貌双全的活招牌。”</p>
“可是，郎君们从书院结业，他们可以当官，可以上战场，自有其前途在，我们女郎，从书院出来，难道又只是为了嫁一个好夫君？”文素绣疑『惑』道，“那不就又是绕回了原点吗！”</p>
“这就要看谢清华了！”秋夫人敲了敲文素绣的头，浅笑道，“我们两个，都比不过她位高权重，很多时候，在我们看来困难的事情，在她看来，或许只是小事一桩，比如这结了业的女郎的前途，我们不知道安排，谢清华肯定知道。”</p>
“可谢清华凭什么要帮我们，”看到秋夫人计划的可行『性』，文素绣迅速进入了角『色』，“难道就凭着她也是女郎，或者亲戚的亲分？”</p>
说着，文素绣自己也感到极为可笑，对于谢清华这种政治人物而言，这两点，都是无足轻重的小节，又怎么可能打动她。</p>
“你啊你！”秋夫人亲昵的戳了戳文素绣的额头，笑道，“莫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恋，把你的聪明才智都烧光了吗？”</p>
“谢清华被迫因病修养，退居安城，是因为什么？那些言官弹劾，不就是耻笑她牝鸡司晨吗？只要女郎的书院开起来，女郎的地位进一步提高，谁的好处最大？”</p>
秋夫人一连三个问题，问到了文素绣心坎里，问得文素绣的眼睛愈发明亮。</p>
“所以，”秋夫人斩钉截铁道，“但凡谢清华还有重返建康，重回我们大晋权力中心的心思，我们这书院的忙，谢清华就一定会帮！”</p>
秋夫人为她真正指出了一条明路，或许这条路充满坎坷，崎岖难行，但再差，能差得过除了嫁人生子，看不到其他可能的人生吗？</p>
如果说以前，顾长安，是她的光，是她幻想中的英雄，现在，她发现，不需要幻想，原来只有自己，才能是自己的光，是自己的英雄。</p>
文素绣的眼睛闪闪发亮，感觉自己的精气神重新回到了身上，她本就生的美貌，此刻洗尽纤尘，愈发显出五官的秀美。</p>
这回文素绣来陆家，只觉得自己以前对于秋夫人的印象被重新刷新了一次，如果以前是雍容高贵的贵『妇』人，现在就是运筹帷幄的智者。</p>
难怪陆山长对秋夫人如此爱重，多年下来，只得一女，也没能让他纳妾，实在是秋夫人这样聪慧美貌的女郎，哪个郎君不爱呢？</p>
看着文素绣现在就恨不得谢清华就站在她的面前，秋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拉住跃跃欲试的文素绣笑道，“怎么，方才还在心里嘲笑阿晴冲动，如今你也想步阿晴的后路了！”</p>
文素绣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辩解道，“师父，绣儿只是太开心罢了！”</p>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秋夫人拉着文素绣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绣儿你的喜悦，因为为师也是如此，若不是谢清华为我们女郎开辟了一条登上权力顶端的路，为师这个想法，恐怕要捂在心里一辈子。多年夙愿有机会实现，为师的激动，比你更甚。”</p>
“只是开设书院一事，从来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为师前两天不是让你去鹿鸣书院讲一堂关于书法的课吗？这就是极好的开头，以前，人人都知道你有才学，以后，你要让人人都承认，你不仅自身有才能，更有教授的才能。”</p>
“师父——”文素绣仰头，感动的望着秋夫人，扑到秋夫人怀里，放声大哭。</p>
文素绣从未想到过，在她为自己夭折的爱情伤春悲秋的时候，一向被自己认为偏心自己女儿的秋夫人，为自己默不作声的做了那么多。</p>
无须她多想，秋夫人已经为她把前路铺好，只要她沿路走下去，自然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p>
父母之爱子，为其计之深远，也莫过于此了，想到她从前对陆晴的嫉妒，文素绣更是泣不成声，无言面对恩师。</p>
“傻孩子，”秋夫人叹息着扶起文素绣，笑道，“真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怎么又哭上了，为师一直知道，我们家绣儿，是再好不过的孩子。”</p>
随着秋夫人的动作，文素绣站直了身子，破涕为笑，心中却在暗暗发誓，师父的夙愿，她的未来，阿晴的愿望，一个一个，她文素绣，绝对要用尽一生，去将它变为现实！</p>
………………</p>
就在安城许多人期待着谢清华的到来，等待着她再度搅动大晋乃至风云的时候，谢清华这位本该在万众瞩目中登场的主人公，却压根没有在那迤逦的车架中。</p>
手里抱着一把古琴，背上背着一柄长剑，谢清华戴着隔绝视线的幕离，一袭飘逸的深紫『色』宽袍广袖，衣袖翩翩，悠悠向安城行去。</p>
唯一意料之外的，就是谢清华的身后，竟然还带着一名女郎。</p>
短袖猎装，容貌英气，除了建康城女郎中的一朵璀璨奇葩——李馨，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洒脱不群气质！</p>
李馨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晃悠在谢清华身后，对着谢清华，有气无力的喊到:“我说，主君，您还当真就要这样去安城啊！”</p>
“凭着这样的速度，走上一年，我们俩也晃悠不到安城啊！”</p>
“好歹主君您也是一位修武高手，要不您辛苦辛苦，体恤体恤下属，用轻功带着我飞到安城去。”</p>
谢清华回头，幕离掩盖下的精致眉眼一弯，悠悠笑道，“阿馨，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习武多年，号称盖世无双，我又是你的主君，难道不是应该你用轻功，捎带捎带我吗？”</p>
李馨全身打了个寒颤，要她带着谢清华，一路用轻功飞到安城，打死她也做不到啊。</p>
不过她也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自家主君的恶趣味罢了，论起武功，明显是谢清华比她高上一筹，要她捎带，也只是玩笑话。</p>
但虽然是玩笑话，李馨不敢不认真对待，和谢清华同行的这段时间，她算是充分见识了谢清华偶然发作的恶趣味，一路被坑得苦不堪言。</p>
“轻功就算了！”李馨苦笑着讨饶，所有的意气风发在谢清华面前皆数收敛，她无奈道，“主君，进了下一座城，我们去买匹马，这才是最实际的事情！”</p>
“马？不用。”见李馨没有她想象中的的有趣反应，谢清华也收敛了自己的恶趣味，她微微一笑，认真道，“我可是正病着呢？病人，是有权力修养的，安城是陆家的大本营，又临近鹿鸣书院，那里的有心人太多了，我可不想被人当做香饽饽盯着，先病上一阵子，冷却冷却他们的热情。”</p>
“清醒过来的真正聪明人，才是我想见的。”</p>
李馨在心中再次感叹了自己的英明，认下谢清华这位主君，无疑是她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事情。</p>
与此同时，她又不由得为安城那些苦苦等待的有心人默哀了一会儿，无论是算计，还是利用，只要是沾染上自家主君，世上，就没有那么容易的事！</p>
不过，不急着在安城见人，剩下的大把时间，自家主君要做什么，难不成是找一位俊美郎君，谈上一场风花雪月？</p>
谢清华要是知道李馨所想，恐怕早就把自己这个无良属下扔到十万八千里远，这分明是她李馨最想干的事，竟然诬赖到她身上。</p>
只可惜谢清华没有读心术，也没有心思随意窥探自家属下的心思，所以李馨幸运的逃过了一截。</p>
李馨疑『惑』道，“那剩下的时间，主君您决定做什么？”</p>
“做什么？”谢清华微微弯唇，轻轻笑道，“我要去，找人！”</p>
“找人！”李馨微微皱眉，这天下，有哪位贤才，值得她李馨的主君亲自去找。</p>
“阿兄以前在鹿鸣书院做先生，”谢清华微笑道，“他告诉我，安城城中，有一位在明燃以后消失的名将，值得我亲自去请的老将。”</p>
“刘习风！”</p>
李馨熟读兵书，更了解多年以来大晋的战争历史，提起明燃之战，她就笃定至极的说出了刘习风的名字。</p>
“没错，刘习风，他是败军之将，但比起更多的长胜将军，他的价值毋庸置疑。”</p>
“因为，他这一生，就败了那一场仗！”</p>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给小天使们的日更(??＞?＜?)。??166阅读网</p>sxbiquge/read/66/660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