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p>
春阳梦短渐归雁，往日挽、青葱岁。几度迟钟听暮鼓。繁华犹丽，寻常巷陌，尝记随风佳韵。</p>
絮飞纤柳扰湖波，远望青山路已远。浩荡东风幽谷落，悲目如炽，欲辩还休，强作半世疯癫。——白昕茗作于江珪二十八年</p>
·</p>
江珪十三年，丰国境内持续三年的全国大瘟疫终于消退，丰国皇帝下罪己诏以昭天下，飞水郡离丰脉城较近，疫情却不怎么严重，所以听到瘟疫消退的消息之后，百姓们纷纷走出门来，呼吸一下阔别已久的轻松、健康的空气。</p>
孙祥寅一家本是从飞水郡城居住，后来为避疫情迁入人口稀少的丘阳县，如今疫情停息，祥寅倒也不怎么想再迁回去，一来是麻烦，二来是在丘阳已经建立起不错的人脉，加上自己业已小有名气，住在飞水郡访客颇多，难以静下心来绘画创作，三来是丘阳风土人情俱佳，住在这里更加令人感到舒适。</p>
一年前受了毒打之后儒臣瘫倒在床三个月之久，夫人责怪数次，就连雅文和家人也常在背后数落此事。祥寅自己也颇觉过分，从此也不再逼迫儒臣学习儒家经典，也不逼他读书做官，一任他看习话本小说绣像，再不管他。</p>
儒臣倒也有些收敛，开始自行看些孔、孟之学，加上祥寅为让儒臣安分守己，特地请邱先生为他讲那《二十四孝》与《岳飞传》令他十分喜欢，因此也不再生是非。一年来孙宅上下一团和睦，无甚愁事，祥寅书画得心应手，名闻三郡，家私也日渐殷实起来。</p>
是年，雅文一十七岁出阁，嫁于飞水郡城内谢员外之子谢云昭。这谢云昭生性老实内向，直到十九岁才说上雅文为妻，祥寅爱他家宽和仁厚，更兼雅文见过一面后也说喜欢云昭，这门亲事便这么定了。嫁女当天儒臣哭得撕心裂肺，此后在课业和吃饭之外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中看绣像话本，也不在院中戏耍，也不与邻里孩子游玩，日益寡言内向起来。</p>
腊月十五日，正值儒臣八岁生日，祥寅想起儒臣抓周时两手抓了笔与矢，抓了三次都是这样，当时惊异四座，都以为儒臣将来文武双全必成大器，只有祥寅心里藏着僧人卜命一事不敢不信，因此总觉得这个孩子有怪异之处。</p>
如今八岁，僧人的预言也兑现了一半，自从儒臣四岁记事开始，杵逆父意、不事经典都是家常便饭，愈发引得祥寅担心起来，于是决定这天再给儒臣办一次抓周，只让夫人与儒臣在内室，吩咐夫人如果还是之前的两样要怎么打探他的想法，希望能通过抓周试探一下儒臣的志向所在。</p>
夫人将印章、箭矢、毛笔、儒经、道经、佛经、琴弓、钱币、墨汁、白纸、算盘一并放在内室地上，然后去偏房中叫来儒臣。</p>
儒臣正看话本，被打断了有些不高兴，来到问道：“娘，什么事？”</p>
夫人说：“儿啊，你从这地上选一件或两件心爱的东西。”</p>
“这是抓周吗？可我都八岁了啊。”</p>
“再抓一次，不碍事。”</p>
儒臣听母亲这么说，也不好再回，思索了一会后，从地上拿起了箭矢和毛笔。</p>
夫人问：“你是喜欢这两样吗？”</p>
儒臣点点头，说：“话本上说，‘大丈夫当擎剑执弓，打报不平’。娘，将来我想学武。”</p>
“那毛笔呢？”</p>
儒臣得意地说：“我不要做有勇无谋的匹夫，我还要写一手好文章，让世人都惊异于我。”</p>
夫人按着祥寅教的话问道：“可文武难以双全，你要怎么办呢？”</p>
“只要肯下功夫，便没有做不到的事。”</p>
“你说得到简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习武的苦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了的，更何况要写文章就得广增见闻、博览群书，你哪有这么多时间呢？”</p>
“娘，我也不想做大英雄，更不想做大文豪，只是觉得这样会很开心。所以我也不需要学那么多。”</p>
“不学那么多，如果碰到比你厉害的盗贼要怎么办呢？”</p>
儒臣想了一会，低头说不出话。即使有些早熟，儒臣也毕竟是个孩子，当着没有考虑过这么多，只是喜欢任侠的生活罢了。</p>
夫人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做人可不能贪多不求全呐。”</p>
“可我喜欢。”</p>
“要做行侠仗义的事，万一你打不过贼人了，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爹就会老来无依，孤苦伶仃，你可想过？”</p>
“这……”</p>
“为人行事往往不能两全，你选了这个，便顾不得那个。”</p>
“……”</p>
“你仔细想想娘说的话，有没有道理？”</p>
儒臣憋得小脸通红，抬头问道：“娘，有没有既能行侠仗义，又能孝敬你和爹的办法？”</p>
夫人笑道：“如果有的话，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苦难等着侠客们去救了。”</p>
“但我还是想做侠客，惩凶除恶，自由快活。”</p>
夫人摸了摸儒臣的头，说道：“儿啊，侠客未必要就一定要打打杀杀，未必就一定要做所有人的侠客。”</p>
“侠客不就是要惩恶扬善吗？”</p>
“惩恶扬善分很多种啊，如果你孝敬我和你爹，街坊四邻知道了，小孩效仿你，大人称赞你，是不是我们家周围的人都能学到‘孝敬父母’这一善行呢？”</p>
“嗯……”</p>
“再比如说，如果你长大以后看到姐姐被人欺负了，你去为她伸张正义，并不一定要去把欺负她的人打死，你也可以抓住那个人，把他带到官府里去，他被正法了，你也是惩恶扬善呀，这样还没有什么危险，也不会因为杀人被官差追捕，比打倒他更强，你说对不对？”</p>
“谁都不能欺负姐姐！”儒臣叫道。</p>
夫人笑起来：“当然不能啦，所以你要快快长大，多学习知识，增长见闻、扩充心胸，做一个有才能、愿意见义勇为的人，才能在姐姐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啊。”</p>
儒臣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娘，那我去看书了。”</p>
“去吧。”</p>
打发走了儒臣，夫人刚刚将地上的东西收好，祥寅便走进内室问道：“夫人，如何？”</p>
“矢、笔。”</p>
“你可问他其中原因了？”</p>
“他说要学话本上大丈夫，擎剑执弓打抱不平。”</p>
“那毛笔呢？”</p>
“他还要写一手好文章。”</p>
“你对他说什么了？”</p>
“我说惩恶未必要打杀，事不能两全。”</p>
“说的是，他听么？”</p>
“应该是听进去了。”</p>
祥寅点点头，正要走时，夫人拉住他问道：“相公，若他坚持兼习文武，何如？”</p>
沉吟良久，祥寅说道：“便让他学。”</p>
“习武之人亡于刀钺，我怕他……”</p>
祥寅长叹一声，说道：“命有缘法，随他去吧。”</p>sxbiquge/read/44/44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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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飞纤柳扰湖波，远望青山路已远。浩荡东风幽谷落，悲目如炽，欲辩还休，强作半世疯癫。——白昕茗作于江珪二十八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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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珪十三年，丰国境内持续三年的全国大瘟疫终于消退，丰国皇帝下罪己诏以昭天下，飞水郡离丰脉城较近，疫情却不怎么严重，所以听到瘟疫消退的消息之后，百姓们纷纷走出门来，呼吸一下阔别已久的轻松、健康的空气。</p>
孙祥寅一家本是从飞水郡城居住，后来为避疫情迁入人口稀少的丘阳县，如今疫情停息，祥寅倒也不怎么想再迁回去，一来是麻烦，二来是在丘阳已经建立起不错的人脉，加上自己业已小有名气，住在飞水郡访客颇多，难以静下心来绘画创作，三来是丘阳风土人情俱佳，住在这里更加令人感到舒适。</p>
一年前受了毒打之后儒臣瘫倒在床三个月之久，夫人责怪数次，就连雅文和家人也常在背后数落此事。祥寅自己也颇觉过分，从此也不再逼迫儒臣学习儒家经典，也不逼他读书做官，一任他看习话本小说绣像，再不管他。</p>
儒臣倒也有些收敛，开始自行看些孔、孟之学，加上祥寅为让儒臣安分守己，特地请邱先生为他讲那《二十四孝》与《岳飞传》令他十分喜欢，因此也不再生是非。一年来孙宅上下一团和睦，无甚愁事，祥寅书画得心应手，名闻三郡，家私也日渐殷实起来。</p>
是年，雅文一十七岁出阁，嫁于飞水郡城内谢员外之子谢云昭。这谢云昭生性老实内向，直到十九岁才说上雅文为妻，祥寅爱他家宽和仁厚，更兼雅文见过一面后也说喜欢云昭，这门亲事便这么定了。嫁女当天儒臣哭得撕心裂肺，此后在课业和吃饭之外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中看绣像话本，也不在院中戏耍，也不与邻里孩子游玩，日益寡言内向起来。</p>
腊月十五日，正值儒臣八岁生日，祥寅想起儒臣抓周时两手抓了笔与矢，抓了三次都是这样，当时惊异四座，都以为儒臣将来文武双全必成大器，只有祥寅心里藏着僧人卜命一事不敢不信，因此总觉得这个孩子有怪异之处。</p>
如今八岁，僧人的预言也兑现了一半，自从儒臣四岁记事开始，杵逆父意、不事经典都是家常便饭，愈发引得祥寅担心起来，于是决定这天再给儒臣办一次抓周，只让夫人与儒臣在内室，吩咐夫人如果还是之前的两样要怎么打探他的想法，希望能通过抓周试探一下儒臣的志向所在。</p>
夫人将印章、箭矢、毛笔、儒经、道经、佛经、琴弓、钱币、墨汁、白纸、算盘一并放在内室地上，然后去偏房中叫来儒臣。</p>
儒臣正看话本，被打断了有些不高兴，来到问道：“娘，什么事？”</p>
夫人说：“儿啊，你从这地上选一件或两件心爱的东西。”</p>
“这是抓周吗？可我都八岁了啊。”</p>
“再抓一次，不碍事。”</p>
儒臣听母亲这么说，也不好再回，思索了一会后，从地上拿起了箭矢和毛笔。</p>
夫人问：“你是喜欢这两样吗？”</p>
儒臣点点头，说：“话本上说，‘大丈夫当擎剑执弓，打报不平’。娘，将来我想学武。”</p>
“那毛笔呢？”</p>
儒臣得意地说：“我不要做有勇无谋的匹夫，我还要写一手好文章，让世人都惊异于我。”</p>
夫人按着祥寅教的话问道：“可文武难以双全，你要怎么办呢？”</p>
“只要肯下功夫，便没有做不到的事。”</p>
“你说得到简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习武的苦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了的，更何况要写文章就得广增见闻、博览群书，你哪有这么多时间呢？”</p>
“娘，我也不想做大英雄，更不想做大文豪，只是觉得这样会很开心。所以我也不需要学那么多。”</p>
“不学那么多，如果碰到比你厉害的盗贼要怎么办呢？”</p>
儒臣想了一会，低头说不出话。即使有些早熟，儒臣也毕竟是个孩子，当着没有考虑过这么多，只是喜欢任侠的生活罢了。</p>
夫人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做人可不能贪多不求全呐。”</p>
“可我喜欢。”</p>
“要做行侠仗义的事，万一你打不过贼人了，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爹就会老来无依，孤苦伶仃，你可想过？”</p>
“这……”</p>
“为人行事往往不能两全，你选了这个，便顾不得那个。”</p>
“……”</p>
“你仔细想想娘说的话，有没有道理？”</p>
儒臣憋得小脸通红，抬头问道：“娘，有没有既能行侠仗义，又能孝敬你和爹的办法？”</p>
夫人笑道：“如果有的话，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苦难等着侠客们去救了。”</p>
“但我还是想做侠客，惩凶除恶，自由快活。”</p>
夫人摸了摸儒臣的头，说道：“儿啊，侠客未必要就一定要打打杀杀，未必就一定要做所有人的侠客。”</p>
“侠客不就是要惩恶扬善吗？”</p>
“惩恶扬善分很多种啊，如果你孝敬我和你爹，街坊四邻知道了，小孩效仿你，大人称赞你，是不是我们家周围的人都能学到‘孝敬父母’这一善行呢？”</p>
“嗯……”</p>
“再比如说，如果你长大以后看到姐姐被人欺负了，你去为她伸张正义，并不一定要去把欺负她的人打死，你也可以抓住那个人，把他带到官府里去，他被正法了，你也是惩恶扬善呀，这样还没有什么危险，也不会因为杀人被官差追捕，比打倒他更强，你说对不对？”</p>
“谁都不能欺负姐姐！”儒臣叫道。</p>
夫人笑起来：“当然不能啦，所以你要快快长大，多学习知识，增长见闻、扩充心胸，做一个有才能、愿意见义勇为的人，才能在姐姐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啊。”</p>
儒臣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娘，那我去看书了。”</p>
“去吧。”</p>
打发走了儒臣，夫人刚刚将地上的东西收好，祥寅便走进内室问道：“夫人，如何？”</p>
“矢、笔。”</p>
“你可问他其中原因了？”</p>
“他说要学话本上大丈夫，擎剑执弓打抱不平。”</p>
“那毛笔呢？”</p>
“他还要写一手好文章。”</p>
“你对他说什么了？”</p>
“我说惩恶未必要打杀，事不能两全。”</p>
“说的是，他听么？”</p>
“应该是听进去了。”</p>
祥寅点点头，正要走时，夫人拉住他问道：“相公，若他坚持兼习文武，何如？”</p>
沉吟良久，祥寅说道：“便让他学。”</p>
“习武之人亡于刀钺，我怕他……”</p>
祥寅长叹一声，说道：“命有缘法，随他去吧。”</p>sxbiquge/read/44/440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