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将盗 第十六章 先生往事(四)

小说:臣将盗 作者:空巢老蛋 更新时间:2022-09-07 18:12:26 源网站:新笔趣阁
  听了老先生的话,儒臣不解道:“先生,学生有些个问题想问。”</p>

  “便问无妨。”</p>

  “学生不解,这李云荷为何要费如此周章,男扮女装去学堂上课?”</p>

  “你且不知。她自小虽喜爱书籍,但其父不令她学习,故此到了一十五岁上仍是白丁,此时手里虽然有了些积蓄,但那教书先生一听是青楼女子,便摆手不教,纵使伪装身份骗了哪个先生来时,没几日便被邻里说破,先生连已上的课之报酬都不要,转身便走。”</p>

  “为何如此?”</p>

  “先朝琰元年间世风复古,青楼女子纵使是清倌人,说起来也是不好听。教书先生多是老学究,愈加注意这些,平日里提起时便切齿恨那青楼与妓馆以情、色、欲来迷惑世人,,何况要他教这女子经典?”</p>

  儒臣听了摇头道:“若是如此,似这云荷小姐身世,岂不冤屈?”</p>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事是我知了,说来与你听,若我不知、不说时,你如何知道她出身善门又且性行淑婉?这先不提,就这一个‘清倌人’,我不说时,你也不知。常言道‘不知者不为怪’。何况这做学问的人一概是常生偏见之辈,听了‘青楼’二字便咬牙痛恨,如何还有余裕分辨她好坏?只不闻、不问、不教罢了。”</p>

  “如此说,先生您也是做学问之人,可有偏见?”</p>

  听了这句话后,老先生哈哈大笑起来,说话的言辞也平易近人了几分:“你这小子如今也学得精了,知道翻我话来咬我?但你不知,老夫我这半生研读经书,并非是为了做学问,而是为了做斯文。”</p>

  “先生此话怎讲?”</p>

  “你且听我讲下去吧。听完,许就明白了。”说完,老先生啜了一口茶水,接着讲自己的故事:</p>

  彼时,邱文隽便把那书籍经典看做了‘功名’二字,那‘功名’二字之后又是与云荷结为眷侣、共度终生。因此上格外用功,云荷不能出门时,文隽便苦读死背,乃至于在酒肆中得空便取那经书来看。须知这考试之书多是礼义廉耻与存天理灭人欲之意,每月又没几日能与云荷相会,真个是居家无父母关照,出外无朋友相伴。</p>

  邱文隽为取功名,每日背这些字句也无人问询、无人讨教,日子长了,渐渐变得古板起来,觉得云荷做这清倌花毕竟有伤风化,逢那相会之日,便与云荷商量脱身之策,云荷也有去意,但。</p>

  县试将近,一日里二人相会茶楼,还未及互叙相思之苦,文隽劈头便说:“云荷,你打算何日从烟柳楼脱身?”</p>

  原来李云荷刚刚与老鸨大吵了一架,想起父亲生前时如此宠溺自己,如今却要忍辱偷生,心中无限悲伤凄凉,本想趁今日见面时向文隽倾诉,不想文隽劈头盖脸便是如此一句,令云荷又勾起方才的伤心事,登时眼中含泪:“邱郎,你道我不想从此地脱身吗?”</p>

  邱文隽见了云荷这般模样,也有些意外,忙问:“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哭泣?”’</p>

  云荷拭泪道:“我日思夜想,恨不能两肋生翅飞了去便好。可恨肉骨凡胎,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原打算先去学堂识得字了,寻个好人带出去,也能报得他恩情。不意遇你如此温柔待我,见你家中并不宽裕,才想着带些私房脱身出来嫁于你,也见我一片心意,今日里与鸨妈妈争执半晌,她说当初一日买我身时花了三百两纹银,若我要从良时,须得付与她十倍之资,否则一应不许。”</p>

  云荷说到这里,那些往事纷纷浮现在眼前,更兼文隽就在眼前,再也坚持不住,放声哭了起来。</p>

  邱文隽一时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走到云荷身边,轻轻搂住她肩膀,温言劝道:“如此,是我的不是了。方才我是看你如此苟且,只想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因此心中烦闷,却不曾考量你的心意,愿你不要怪我。”</p>

  云荷摇了摇头,将身子靠在文隽身上道:“如今我妆奁中已有首饰珍宝约值千金了,给我些时间,总有凑够三千之时,到那时我出楼从良,我们寻个好地方住下,我候你考取功名,你我二人偕老,便是足够了。”</p>

  文隽摇头道:“三年方才攒得一千之数,这三千要攒到什么时候呢?”</p>

  云荷轻轻地说:“我如今已是花魁了,声名人气不比过去,即便要攒两千金,也不会太慢的,等我好吗?”</p>

  讲到这里,邱老先生对儒臣说道:“那时,邱文隽心中便有些不安,只是当时不知是为何,如今想来,倒也简单:鸨母说着三千赎身钱只是随口胡诌罢了,她若愿意时,三万乃至三十万都说得出。等到攒齐三千时,她又翻为三万,这二人也没什么办法,哪怕告到官府衙门里去,也赢她不得。”</p>

  儒臣不解:“她约下一千之数,如何反悔?”</p>

  老先生笑道:“当初云荷被人卖于鸨儿抵债,也是那五方县县令断她家负债,如此说时,这买卖乃是官家做的,若不翻了这案,云荷从良与否,全看鸨母心情,如何还有约定一说?”</p>

  “既是头牌花魁,如何扳她不过?”</p>

  “云荷到此只有十三岁,虽然懂事,终究尚未及笄,况且她家中未曾令她上学,人情世事一应不懂,这头牌花魁也是这烟柳楼请人教她精进乐艺舞蹈,又捧她出名,因此她这命便是鸨儿的,若有一个不愿意,逼急了鸨儿时,将她羞辱责打,也无人能救。”</p>

  儒臣愤慨道:“可这债本就是无中生有,如何还能令官府判她卖身偿还?纵是这狗官收受贿赂,与人同谋陷害,三年过去,为何无人相争?李云荷父亲做了许多好事,难道就是如此人走茶凉、妻女受辱之结果?!”</p>

  邱老先生闭上双眼答道:“行善莫问前程,身死莫问家事。”</p>

  “先生,学生不明白。”</p>

  邱老先生站起身来背对着儒臣,瘦高的身影在昏黄烛光下显得格外憔悴,他看着儒臣说道:“不明白,等日后再说与你听。天时已晚,我将这事说完,便要回家歇息了。”</p>

  儒臣看着先生的背影,心中渐渐有些说不出的悲凉之感,不知为何就想离开一会,于是对老先生说:“先生,学生内急,想去解手。”</p>

  邱先生也不回身,只道:“去吧。”见儒臣出门走远了,老先生方才抬起胳膊轻轻擦了擦双目,口中低声吟道:</p>

  “往来俗世皆是客,去留凡尘尽非神。</p>

  江山代代恩仇事,其间多少不归人。”</p>

  夜近五更,月落西山,东方未晓,灰白的天空之中偶尔飞过几只乌鸦,令这春季暖天平添了几分寒凉。</p>sxbiquge/read/44/440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