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

  却见在风沙中一直策马疾驰的祝烽,突然在马背上摇晃了几下。

  “皇上……?”

  他疑惑的喊了一声。

  皇帝的骑术很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即便像他这样骑马跟在平地上走的人也没法比,就算现在有一点风沙,也不至于让皇帝这样。

  而祝烽,就像是没听到他的喊声似得,头也不回。

  仍旧继续策马往前。

  事实上这个时候,祝烽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在他的耳边,或者说他的脑海里,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卷着漫天黄沙狂啸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这种感觉——

  他并不陌生。

  曾经无数次的梦境,令他窒息的梦境就是这样,哪怕是在失忆之后,他也并没有能完全的摆脱,可现在,这梦境却带着比现实更真实的压迫感,压在他的心上。

  狂啸的风声中,他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里涌了起来。

  在黄沙的深处,好像有什么。

  那种意识冒出来的时候,一种悲伤的情绪,撕裂般的心痛也瞬间擭住了他,祝烽睁大了双眼,风卷着黄沙吹进了他的眼睛里,像针扎一样痛,眼泪立刻就涌了上来。

  泪水盈眶而出,将眼中的沙子也冲了出去。

  可是,他心里的悲伤,却还在不断的往上涌。

  祝烽感觉有人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几乎都要窒息了一般。

  为什么?

  黄沙的那一边,到底有什么?

  有什么,会让自己这么难受?

  他的眼前一阵清楚,又一阵模糊,脑子里的眩晕感几乎令他快要抓不紧缰绳。

  可是,他仍然坚持着,继续往前走。

  眼看着祝烽的身形又摇晃了几下,而风沙也越来越大了,陈紫霄立刻夹紧马肚子,急忙追了上去与祝烽平行,只见皇帝用力的皱着眉头,眉心都拧在了一起。

  眼神,显得既沉重,又茫然。

  “皇上……?”

  陈紫霄在他身侧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祝烽的反应很快,几乎是立刻就转过头来,而对上他的目光的一瞬间,即便心性坚毅如陈紫霄,内心也不由得沉了一下。

  祝烽的眼神,向如鹰隼一般的敏锐,他们早已习惯。

  而刚刚那一瞬间,却不同。

  鹰隼,只是看清眼前这个人。

  可他刚刚的眼神,却像是要看穿人的灵魂一般。

  陈紫霄的呼吸都顿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却见祝烽的眼神又是一阵茫然,仿佛一瞬间又没认清他,辨认了一会儿,才说道:“紫霄?”

  陈紫霄问道:“皇上可有不适?”

  “……”

  祝烽沉默了一下,陈紫霄明显的看到他眉头都拧紧了,又晃了晃脑袋,然后说道:“没事,先回去再说。”

  说完又策马往前跑了起来。

  陈紫霄看着他的背影,默然不语,只招呼了一声,便领着几个亲兵跟了上去。

  在风沙中颠簸了大半天,已是黄沙漫天目不能视了。

  几个人摇摇晃晃的回到都尉府,小顺子已经带着一众人等在门口迎接。

  祝烽翻身下马时,脚步还踉跄了一下,把小顺子吓得白了脸,急忙伸手扶着:“皇上,皇上怎么了?”

  祝烽深吸一口气,说道:“没事。”

  说完,便将缰绳丢给周围的人,转身往都尉府里走去,小顺子急忙带着一众人等跟了上去,陈紫霄让几个亲兵先自回营,自己也跟着皇帝到了他的居所。

  这里,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灯火通明。

  烛光掩映下,能清楚的看到皇帝的眼睛有些发红,但脸色却苍白得吓人,他几步走到椅子前坐下,一只手用力的抓着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陈紫霄走过去,看着他这样,轻声说道:“皇上,都尉府中有大夫,若是皇上龙体不适,要不要叫过来为皇上请脉?”

  “不必了,”

  祝烽道:“朕带着太医过来的。”

  “薛太医,也许未必比都尉府的大夫更高明。”

  “……”

  祝烽看了他一眼。

  淡淡说道:“不必了。”

  “……是。”

  陈紫霄站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祝烽,像是缓过一口气来似得,端起手边的茶连喝两口,茶杯就见底了。

  然后对陈紫霄说道:“紫霄,朕看你倒是适应得很好。”

  “啊?”

  “你在入朝为官之前,不是一直跟着舅父在真武观修行。南方可没有这样的风沙吧。”

  “哦,是,真武观在凌天山,那里风景气候,都比西北要好。”

  “朕将你发到这个地方来,有些委屈你了。”

  “皇上这话,微臣如何当得起。”

  祝烽挥了挥手,小顺子急忙拎着茶壶过来为他的茶杯中续上水,他又喝了一口,一边品着滋味一边说道:“朕记——朕听仁孝皇后他们提起过,老国舅当年跟随高皇帝东征西讨,建立了不世战功,他可曾跟你们说过,他打仗,到过西北吗?”

  “……”

  “若是来过这里的话,应该也会跟你们提起,这边的风沙吃人吧。”

  “……”

  陈紫霄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微微蹙眉。

  像是在琢磨皇帝的这句话。

  祝烽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应,便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怎么了?是太久的事情,记不得了吗?”

  陈紫霄忙道:“哦不,微臣不是不记得,只是他老人家很少提起过去的事。”

  “怎么?他从不提起?”

  “老人家说,出家就像是隔世,前世的事,自然不必再提。”

  “……”

  祝烽沉默了一下,然后淡淡,说道:“他出家,倒是洒脱,只是留下了太多——”

  说到这里,自己也顿了一下。

  然后笑了笑,道:“罢了。”

  说完摆了摆手,道:“朕有些罚了,你退下吧,今天颠了一天,也回去休息休息。”

  陈紫霄道:“是。”

  说完,他便退出了皇帝的居所。

  但是,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院门外慢慢的踱着步,果然,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小太监领着人匆匆的往这边来了。

  此时的风沙已是遮天蔽日。

  陈紫霄锐利的目光还是看清,跟着小太监匆匆派来,进到皇帝居所的不是别人。

  正是那个薛太医。sxbiquge/read/17/17367/ )